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盈昃:我见云雾散去,又聚来

那日登上山顶时,微雨恰止,俯瞰下去,山脚早已被云雾给遮盖,不辨来时路,铅云低垂,于天边来看,压得人略显逼仄,遥遥望去,栈道外的崖壁被云雾笼罩,已不知其险。
雨天爬山,到底算是一错误的选择。白茫茫一片,委实欣赏不到景色。正想着是否算白来一趟时,却感那些环山云雾在渐渐散去,抬眼望去只见日头悄无声息中已破开云层,山脚密林在风的拨弄下慢慢显现翠绿,远处山巅也渐渐展现本身的姿态,今日的一忧一喜,竟是云雾带来的,倒是神奇。
凝神久矣,脑海中突然想起程英对陆无双说的那句话,“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人生离合,亦复如斯。”虽不合适,也作这般想了。撇去沉思,说实话,这些云雾的聚合属实是自然界完美的造化,若无云雾点缀,山体总会失去几分诗意,且去看贾岛的《寻隐者不遇》,“松下问童子,言师采药去。只在此山中……”
最后一句该怎样落笔?肯定是写得出的,只是留白却已丢失。那烟岚云岫,人踪难寻,从眼眸望山到不辨其迹这段运镜该怎么描述,以及寻不到隐士的浓浓遗憾如何表达?委实太难。写太多反而不好,只见云雾慢慢靠拢,群山被云层隐匿,一“云深不知处”就此自然而然浮现,才会将整首绝句之妙表达出。云雾遮盖,既能表寻隐者难遇,又能用云雾飘渺表达隐者高洁,不可谓不妙。

我们顺着栈道向下走,风携着水汽在我们发丝上安了家,我们往云雾深处走去。脑海中忽想起王维写的《终南山》:
太乙近天都,连山接海隅。
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。
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。
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。
其颔联所写的“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”和我们此时所处环境一般无二,前方栈道铺满的云帘被我们身子层层破开,入其中,先前不愿离开的云霭却倏忽散去,倒似被我们鼻息给冲开。
回头望去,起先站立的山巅早已与云霭合二为一,将那高耸的建筑物托在半空,不染尘埃,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就是如此吧。

沿着栈道继续往下,颅内总萦绕着一种声音:古人爬山也有栈道吗?我拾了个台阶坐下,肯定是有的,却不多。毕竟那时候大部分山峦都未开发完全,很多都是他们用足迹亲自去丈量的,嶙峋的怪石,贫瘠的窄路,丛生的杂草,这一番风波未见描述,群山连绵倒落笔端,直到最后一览众山小,坐看云雾升。
振衣千仞岗,于其上见“黄云万里动风色,白波九道流雪山”,见“汶水、徂徕如画,而半山居雾若带然”,见“浮云不共此山齐,山霭苍苍望转迷”,云海翻腾,烟岚出岫,登高所见之天地壮观,都在群山与静坐中臻至完美。
我极爱山间云雾,爱其自由,爱其高洁,爱其点缀群山。听闻庐山云雾甚是有名,是以我时常会幻想庐山的云雾会怎样舒展。在古人的诗作中我隐约窥到了一角:
庐山竹影几千秋,云锁高峰水自流。
万里长江飘玉带,一轮明月滚金球。
路遥西北三千界,势压东南百万州。
美景一时观不尽,天缘有份再来游。
——朱元璋《庐山诗》。
我很爱诗中的那个“锁”字,云与高峰,二者其实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关系,白云悠悠任自游,更不会为其所停滞,但诗人却借了一“锁”字,强行将傲骨嶙嶙的峰峦与翛然自得的云彩结合,这便组成了庐山的云雾景观。
云雾将峰峦叠翠环绕,如同海市蜃楼般浮在高空,山下的人不见云上的人,山上的人难觅山下的人,这层锁山雾帘,硬生生形成了一道屏障。峰上白云飘飘,云海流泻,水流在罅隙里自顾流淌,仙境也好,人间也罢,个中滋味实在是妙。

仙境闲寻采药翁,草堂留话一宵同。
若看山下云深处,直是人间路不通。
泉领藕花来洞口,月将松影过溪东。
求名心在闲难遂,明日马蹄尘土中。
——杜荀鹤《题庐岳刘处士草堂》。
我们回头再去看看朱元璋写的《庐山诗》,他似乎不是走进庐山写的,而是刚到庐山,便施展飞天之术,将身子稳立高空,广袖飘飘,俯瞰庐山。
一眼待毕,再绕着群山飞悬,方落笔诗篇。杜荀鹤则是规规矩矩从庐山脚下攀登而上,其“若看山下云深处,直是人间路不通”就和我们平日爬山所感完全一致。
气喘吁吁拾阶往上,突然回眸,眼见来路已被雾岚包围,来时路,所见景,都在流泻的云气里悄悄隐匿。翠微横满山,鸟脆啼山岳,软丈红尘在萋萋芳草中渐渐忘却。你在追山,云在追你。若不身临其境,如何能写出此般。

如此“白云生处有人家”倒令人羡慕起来。于是乎,我又想起王维所作的一首诗了:
井邑傅岩上,客亭云雾间。
高城眺落日,极浦映苍山。
岸火孤舟宿,渔家夕鸟还。
寂寥天地暮,心与广川闲。
——王维《登河北城楼作》。
那是生活在高山上的人家,他们推门便可见苍苍群山,连绵起伏,横亘在房屋周围。日日见云气从山间升起,缓缓挪至人户屋前,若嬉闹的童稚,时时拜访,憨态可掬貌,少了几分山涧里带出的清冷。
看至此,才能明白陶弘景那时为何不愿出山:
山中何所有?岭上多白云。
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赠君。
因为望着这些日日来山峰之上走访的云彩,真的会有一种冲动:我想为其留下来。它们不会像巫山神女那般“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。
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”遵循诺言,可是它们得空就会穿过窗户,小憩片刻,陪我们阅尽山川:
山际见来烟,竹中窥落日。
鸟向檐上飞,云从窗里出。
——吴均《山中杂诗》。
台阶上坐了良久,崖壁上的雾气却迟迟不见散去,今日还是无法窥见其庐山真面目了,遂归。快至山下时,微雨又开始飘洒,回看山际,云雾浓密难开,整个山头均被围裹起来。这次,我们倒像成了外人。
几年前拜访过张家界天门山,密林中有一灵泉院,门边柱上有一楹联,“为报五湖云外客,何妨来此老林泉”,云雾,群山,翠微,皆为不可带之物,唯有“寻”“访”“探”才能领略山川之妙。我似乎懂了。
-作者-
盈昃,一个爱诗词、爱江南的人。幻想是“且放白鹿青崖间”,愿望是“一生好入名山游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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